生殖门诊外,他们决定排队做“扎男”

来源:知音真实故事

不久前,“年轻人开始为爱结扎”这个话题冲上热搜,反映当下确实有一批年轻人一反常态地选择了结扎。

究竟因为什么,让这些年轻人选择“刀刃向内”?为此,我们特意采访了两位做结扎的男性。

丁克的意愿

2024年,23周岁的小K开始寻找能给他做结扎手术的医院,动力源自于他决心成为丁克一族。

丁克的想法,在他脑海里出现的时间并不长。2021年,他与现在的女友小Y相识,当时小K对于生育的看法是,“肯定每个人都要生孩子,(但我)没有思考过为什么要去生,也没有思考过为什么不去生。”

他和女友聊到生育话题,听见女友未来不打算生孩子的想法,小K本能地说了一句:“你到以后肯定会生的。”

女友小Y当时认为他十分不可理喻,两人的关系冷淡了一段时间,在他的努力下才逐渐好转。尽管二人关系缓和,他也开始尝试理解女友口中的“被凝视”的困境,但他始终没有真实体感。

直到后来,他们一起逛街,有两个场景让他真切看到“被凝视”。

第一次是他们并肩在街上走,一个陌生男性盯着女友小Y看,那个男性看得目不转睛,眼神让人觉得很不舒服。

“他是直接盯着,身子不动,头在转。”小K回忆道。

即使身为男性,小K也感受到陌生人眼中的冒犯,他挡住女友,与对方进行无声的对视,数秒之后对方才选择扭头。

第二次是在一个奶茶店外,小K发现另一个陌生男性,也用类似的目光盯着女友看。更讽刺的是,该男子的妻女就在身边。

欣赏“美”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,但小K从他们的眼神中没有读到丝毫欣赏,他能看到的是“一个男人能感觉到的,有攻击性的眼神”。

自那以后,小K开始慢慢体会女友口中的“困难”。他开始了解女性的生育损伤,这是他之前人生里,在学校和互联网上都没有接触过的知识。他看到了很多名词,包括但不限于“耻骨分离”“盆腔脱垂”“腹直肌分离”等等,这些直观的损伤让他开始思考,孕育下一代是否真的有必要。

“如果对另一半比较好的话,你可以选择不去生这个孩子。”

小K开始意识到,孩子不是他人生的必选项。

同样是2024年,出生于南方家庭的尤里,在春天完成了他的结扎手术。他是家中独子,丁克的概念在他脑中浮现更早,源自于对生活方式的憧憬。

初中时期,他喜欢阅读人物传记,其中一篇讲到林徽因、梁思成、金岳霖三人的情感纠葛,故事里称“金岳霖为了林徽因终身不娶”,这让青少年时期的尤里感到十分惊奇,“当时我觉得终身不娶这件事非常酷。”

独自生活的念头在他心里埋下启蒙的种子,尤里并不知道这种生活方式应该被称作什么。进入大学,尤里接触到大量两性关系社会学相关的文章,才第一次走进“丁克”的世界大门。

他对丁克的原始印象是,两个人有收入但没有子女。沿着这个印象,他试想了自己退休后的生活,养儿防老对他来说是伪命题,首先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。

尤里更加坚定了想法。他希望每个诞生在世界上的小生命,都是经过充分考量,是带着期待和爱来的。

丁克的阻力

在一个传统的家庭里,想要进行丁克生活,是很不容易的。

尤里不仅是家里的独生子,还是他这一辈的长孙,父母的家庭观念十分传统,老家宗族风俗浓厚,不愿生育属于离经叛道的范畴。

为了试探父母的口风,他选择分别与父亲、母亲交谈。

母亲当然不同意,她听了尤里不生育的想法后,脱口而出:“别人戴帽子遮阳,我戴帽子遮人(丢人)。”母亲还试着抛出一点儿好处,比如“生完孩子我可以帮着带”,可惜这类好处完全无法动摇尤里。

父亲则只是沉默,没有明确表达他的态度。

一直以来,父母对尤里的情感生活介入不多,偶尔着急了会上相亲网站,填上尤里的信息,看看适合的结婚对象,但从未实质性地逼他去相亲,尤里知道这一切还有得谈。

不生育看起来尚有商量的余地,但若是聊到结扎又完全不同了。在父母眼里,“不生孩子”和“结扎”是两码事,现阶段不生孩子不代表未来不生,但结扎不仅是手术,还带有一点儿侮辱性的意味。

小K决定找医院结扎前,也和家人聊过丁克的话题。他是家里的第二个男孩,大哥已婚已育,父母对小K不愿生育的想法反应不大,甚至给足他自行决定的权利,但底线是他不能去做结扎。

“在他们的观念里,结扎这个东西可能会导致男性的生活受到影响。”小K说。

因此,去做结扎的计划,小K和尤里都没有向自己的父母坦白,他们料到一定会被父母反对。

除去家庭影响,“丁克”还会影响到他们和伴侣的关系。大学以后,几乎身边的朋友都知道尤里是丁克族,在正式开始一段恋情前,本着对双方负责的原则,尤里也会严肃地告知对方,他是一个坚定不移的丁克族。

尽管如此,尤里还是因为选择“丁克”,不得不和伴侣分手。

恋情始于2020年初,二人确定恋爱关系时,女友明确表示自己也是丁克。在一起没多久后,受疫情影响,二人困于各自的城市,长久不能见面,被迫开启异地恋。

“她是焦虑型依恋人格,可能我对这种人格没有太清晰的认知和预期。”在尤里看来,他误判了对方丁克的决心。

为期两周的封控隔离期间,女友的情绪出现很大波动。这种波动无法靠聊天或者视频抚平,她需要看得见摸得着的陪伴,也产生了家庭生活的强烈意愿。

解封后,女友第一次在聊天里提到,羡慕一家三口的生活,尤其是一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孩子。

“丈夫可能会和你离婚,但孩子和你有血缘关系,不会离你而去。”这是女友当时坦诚的想法。

这样的理由无法说服尤里,他不认为血缘关系能让孩子和父母相伴一生。二人僵持不下时,女友说出了让他深感不适的话:“你就不能因为我而选择不丁克吗?”

绑架式的话让尤里很难受,在他看来,如果一段关系里必然有一个人牺牲自己的意志,还不如直接明确分手,对两个人都好。

尤里最终放弃了持续一年多的恋情,而到此为止,他所遇到的难题,仅是丁克旅程里最小的麻烦。

不给做结扎?

坚持丁克最大的挑战,在于能不能顺利完成结扎手术。

结扎的念头,对小K和尤里而言,都是自然而然产生的。但随着对这件事考虑得越透彻,他越觉得男性结扎往往缠绕着关于性别与生育的困惑。

“男性在生育的过程中,一直承担着非常低风险,也可以完全无责抛掉很多事。绝大部分情况是,女性独自承担了避孕责任,安全高效的男性结扎却鲜少被提及。我并不希望把风险转嫁给女性,让我的伴侣去做避孕手术,或者让她吃长效避孕药。”尤里说。

在避孕手术上,女性结扎有要求的最佳时间,一般是经期结束后的一周内,而男性结扎没有时间要求,只要身体健康就可以进行。

男性和女性生理结构不同,也导致女性结扎手术的难度远大于男性。女性结扎时,需要在腹部开刀3、4厘米,切割并缝合双侧输卵管,恢复期需要一周。男性则是体外手术,只用打开0.5厘米不到的刀口,没有出血感染、伤口粘连的风险,恢复期只需1到2天。

甚至在手术费用上,男性结扎也比女性结扎省钱许多。

遗憾的是,尤里寻找医院的过程里发现,与理论恰巧相反,愿意接受女性结扎的医院很多,接受男性结扎的医院很少。

他从2021年开始寻找医院,直到2024年才成功完成结扎手术。

起初尤里在北京、上海等一线城市的三甲医院进行咨询,走进泌尿外科的诊室,当他提到结扎手术,得到的大多数回答是:“我们主任现在已经不做(结扎手术)了。”

偶尔遇到松口说能做的医院,后面还有一堆附带条件,“让你的父母写所谓的保证书,还需要你带身份证过来,证明你自愿的,后面如果后悔了,也不需要医院承担任何责任。”

尤里认为这些要求很离谱,他开始往二三线城市的医院寻找,也开始咨询港澳的私人医院。担忧于落后地区的医疗水平,尤里倾向于咨询私人医院,以及澳门地区的非天主教医院。然而手术费用高得离谱,普通三甲医院几百至几千的手术费,在这些地方能高至3万元。

“给我点一下打两个结,就收我两三万,我觉得很扯淡。”

尤里还是想在长期生活的城市完成手术,但结扎手术好像越来越难预约了。他观察到互联网上的动态,男性结扎成功的帖子,基本集中于2022年以前。

这期间,他跑了三十多个知名医院,咨询流程已经趋近麻木。每一次进入医院,他会在候诊区等待几分钟,走进医生诊室后,便直接询问是否能做手术。

得到否定的回答后,尤里没有太失落,很快在互联网上筛查下一个有可能做结扎的医院。

2022年9月,他辗转回上海的某家三甲医院,第一次得到了“或许可以”的答复。

“可以做,但要等证下来。”医生告诉他。

具体是什么证件,尤里并不太清楚,只是模糊地察觉到,目前想要进行男性结扎手术,医院必须拥有这张资格证。这家医院成了尤里漫长寻医过程里,最后的希望,但证件什么时候能办下来,医院无法给出准确答复。

尤里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中。

生育是个人意愿

从2022年9月到2024年初,尤里每隔一段时间,就会给医生发消息,询问证件是否办下来。他询问的频率不高,隔一两个月才会想起来问一次,这成为他生活里一个遥远的期待。

在尤里等待手术的尾声里,远在北方的小K也开始了寻找医院的旅程。

小K也希望尽可能在长居地进行手术,他和女友打开地图,搜索附近的公立医院,先打服务台的电话询问,得到“能做结扎”的答复后,才预约线下挂号看诊。

但直到走进诊室,看到小k,每家医院又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他。

第一家医院泌尿科医生起先告诉小K,“这里不能做。”

随后,医生又开始询问小K的私人信息,比如婚否、是否已生育。得知小K今年23周岁,且未婚未育,医生告诉他:“如果你要做,你必须带着父母来签字。但我们这里,不管你什么条件,都是不给你做的。”

小K没有多逗留,立刻赶往下一家医院。这家医院距离上一家仅2公里,小K预料到寻找医院可能会受阻,因此他希望在短时间内跑更多的医院。

同样是提前打电话询问,得到肯定的答复后,小K才选择线下挂号。走进泌尿科诊室后,小K再次被医生拒绝。

但医生的态度,没有上一家医院坚决,他给能做手术的主任打电话现场咨询,然后告诉小K:“未婚未育的不建议做。”

看到小K有点失望,医生很有耐心地询问他,想做结扎的主要目的是什么。

“主要是避孕。”小K说。

医生告诉他,可以选择其他避孕手段,比如戴套、体外、女性服用短效避孕药等等。

小K说出了他的疑惑,“可是这些措施也会有意外风险,流产对女性的身体伤害很大。”

医生听后,给出了令他瞠目结舌的建议,“你可以让你的伴侣去做上环手术。”

这次的对话,至今仍然让小K感到匪夷所思。身为医生,对方应该更清楚,女性上环对身体的损害,却宁愿推荐更高风险的避孕手段,也不建议小K进行结扎。

“我就觉得很炸裂,居然是个医生说出来的话。”小K从诊室出来,转头预约了第三家医院。

看诊时间是下午,小K在午饭期间复盘他上午的经验,发现最重要的一点是,“想结扎的男性是否已婚已育”。他决定利用整个中午的时间,给自己编织一个已婚已育的身份,也许下午的面谈会顺利些。

他在网上搜到本地网友分享的经验,一位28岁未婚未育的男性,带着女友一起去诊室,称自己已婚已育,竟然很顺利地完成了结扎手术。

小K的女友不在身边,他给自己想了一个合乎情理的家庭背景。

“我准备说我对象在外地上班,不方便过来。孩子是父母在带,是意外怀上的。但是因为我对象的身体不是很好,我们决定不再生育了。”

为了让自己的身份更加真实,他还借用了朋友家小孩的照片,预备在诊室里展示给医生看。

根据上午的经验来看,这套逻辑严密的说辞,应该能成为他手术的通行证。遗憾的是,第三家医院的医生又抛出了新的问题。

医生很认真倾听他的想法,也频频点头,但医生始终坚持,小K未来一定会后悔,他重复道:“你年龄太小,我这边不会给你去做的。”

“23岁这个年龄,在他眼里特别显眼,好像我以后一定会后悔。”小K对此感到不理解。

医生问他:“你的独子以后万一出意外离世了怎么办?”

小K认为这不构成问题:“我老婆身体不好,孩子没了难道还让她冒风险继续生吗?”

但实际上,抛开自己虚构的“已婚已育”身份,小k更坚定了生育是一件需要被认真评估、慎重看待的事情。

最终医生松口,告诉他如果坚持要做,需要家长过来陪同签字。

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,小K深感疑惑,“我是成年人,我们查过相关政策资料,没有一条说需要除我以外的其他人签字啊。”

尾声

尤里已经在等待中逐渐绝望时,事情忽然出现转机。

2024年春节即将到来,尤里毫无征兆地收到了医生的消息,称年后可以安排做结扎手术。

2024年2月3日, 已经在北京工作的尤里抵达上海,正式开始结扎手术的准备工作。

手术流程很简单,上午进行身体检查,下午出具检查结果,符合要求的患者可以立刻安排手术。

身体检查并不复杂,抽血化验、做B超,再检查精子的活跃情况,所有流程走完后,尤里还有时间和朋友一起吃午饭。

到了下午,检查结果出来,报告单显示一切正常,尤里开始进入术前准备流程。他选择的是半麻手术,医生拿着一张手术通知单,向他介绍整个手术流程,与其他的常规手术流程没有太大区别。

“没有说什么承诺我是谁,写下身份证号,然后出什么问题不找医生、不找医院之类的。”

尤里躺在手术台上,医生和护士走进来,对他进行了最后的确认。

“为什么要选择结扎?”

尤里回答:“我自己不想要孩子,也不希望伴侣为了避孕承担各种风险,所以想要做彻底一点。”

这时尤里才知道,他不是这家医院2024年的第一个结扎手术患者,在他前面已经完成了好几个结扎手术,在他后面也有好几名男性排队等待中。

半个小时后,尤里的手术完成,医生告诉他,手术后两周复查一次精子活跃度,两个月后改为隔月复查一次精子活跃度,直到数值达到理想水平。日后如有生育需求,需要做输精管复通术——将输精管重新连接起来,精子将再次出现在精液中,一般五年内复通的概率能达到百分之八九十。

一切结束,尤里独自走出医院,没有生理上的明显痛感。

他的世界发生了一些小变化,但对世界来说,他和之前似乎没什么不同。

生育,说到底,是个人意愿,应该谨慎对待,不鼓励大家盲目效仿。无论男女,能够自愿选择避孕方式,才能在两性关系中更好地实现性别平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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