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傲雪莲花
“我不可能是爱上他了吧!”这样想的时候我正在刮胡子,看着镜子中疑疑惑惑满是不安的眼,拿着刀片的手不知所措地横掠过去,下巴上就留下了一条细细的伤口,不时渗出一两滴鲜血。
我贴了创可贴,倒在沙发上,满脑子都是那个可怕的问题:“我是不是爱上了他?”
电话响了半天我才反应过来,怡可的声音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闯进来:“你怎么还不过来?大家等你半天了。”“给他们解释一下吧,我去不了了!”我有点心不在焉。“又怎么了?”她问,声音突然地小心起来。“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剃到了,脸上贴了创可贴。”“不要紧吧?”那边紧张起来。“不要紧,只是蛮难看的!”我想笑,试了一下没有笑出来。“那好吧,随你便,”她终于还是不高兴了,“你总是在逃。”像是在自言自语,随后是挂机后的盲音。
和怡可交往已经五年,可我还是无法确定和她的爱情,我的感情像一只迷途的羔羊,四野茫茫,哪里都是路,哪里又都不是路。
和亚伯是在2002年去新疆的远足活动中认识的,他是我们的领队。因为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,第二天我就体力不支落在了后面,亚伯留下来陪我。在快要赶上大部队的当儿,我脚下一滑,背着二十多公斤装备的身子来不及反应迅速向旁边倒去,那是一道几十米深的峡谷。一双手迅疾抱住了我,使劲把我拉起,看得出来他也惊魂未定。
喘息稍定我抬头看他,捕捉到他关切又蕴含深情的目光,彼此都一错愕,他突然脸红。尽管只有一瞬,但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深处躲躲闪闪的欣喜。
赶上大部队时,他们已搭好帐篷开始架锅做饭。我选了个稍远的位置支帐篷,还不太熟练,亚伯过来帮我。
“你的气垫太薄了,晚上会很冷的。”亚伯说。我已经觉得冷了,望着面前巍峨的博格达峰,寒冷一点点从心里聚集起来,我甚至有些发抖。
“亚伯,你上去过吗?”我哆嗦地问。
“没有,但有一天我会上去的!”
“来了这么多次雪山,最让你留恋的是什么?”
“是雪莲花,”他沉默了一会说,“只有雪山才有的雪莲花!”
“雪莲花?”
“对,长在山顶独傲风雪的雪莲花,越寒冷开得越艳的雪莲花,从不知道什么叫美丽永远只为自己开放的雪莲花。”
我望向他,他眼望雪山,满眼的郁闷。
早晨我被冻醒时,天已经有点亮了,我钻出帐篷,亚伯一人默默地坐在即将燃尽的篝火旁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烟,我走到他身边坐下。
“亚伯,你结婚了吗?”不知怎么我突然问道。
他一愣好像不知该怎么回答,“我不适合结婚!”好半天他终于说。
“怎么会呢,无论早晚我们最终都会结婚的。”我像个白痴似地说。
“可我不会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不喜欢女人,我喜欢的是男人!”他转过头狠狠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。不等我的惊愕浮上脸颊,他转身走向三角架。一缕柔红的阳光正一点点攀上峰顶,他的背影在我面前金光四射。
终于到达了目的地,博格达脚下的一个小山峰,所有人都在雀跃,然而我没有,只是满怀心事地一直默默注视着亚伯。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的那种自然而散漫、沉稳而细腻的气质深深吸引着我,我的生命好像正在发生一场不可阻止的莫名其妙的蜕变,我想想清楚,可又不敢,似乎宁愿让脑子处于一种断氧的真空状态。
突然我看到了雪莲花,还没有开放却已美得让人不能呼吸。她长在一块峭壁上,我仰望她,她却孰视无睹。亚伯曾经说:“寂寞而美丽,只为自己开放。”
也许应该忘记爱情
远足回来后我去见了怡可的父母,一对很好的老人。我几乎有点喜欢他们了,看得出他们对我也很满意。
饭吃到最后,怡可的爸爸说:“那就这么定下来了,你们快一点把事办了吧!”我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,只好重复他的话:“好吧,就这么定下来吧!”
回到房间后怡可心急火燎地凑上来,一边吻我一边说:“第一次可以堂堂正正地吻你,你可要让我吻个够啊!”可我不太有兴致,只是被动地接受着,直到衣服都落地了我才明白,原来我始终想要摆脱的就是这种寂寞的感觉。
亚伯打电话来叫我去拿那次远足的照片,房子里的摆设很简单,四周都挂着他的作品。说实话我不太懂艺术,但从他的作品中我似乎很容易找到一些共通的东西,巍峨的雪山、绵延的溪流、峭壁上怒放的雪莲花……
他从后面抱住我,“好吗?”他问。不能回答,我甚至已经没有言语的能力。我感受着他的拥抱,感受着他宽阔的胸膛带来的厚实的温暖,脆弱地任凭泪水挤出眼眶。
残存的意识让我努力挣脱他,“对不起,我的女友在等我。”我拿过他递来的纸袋转身离去。
在楼下倒车时一不小心撞翻了路边的垃圾桶,我伏在方向盘上久久不能平静,“我要结婚,我不是同志!”在心里我反反复复地说。
我终于决定和怡可结婚,告诉怡可的时候我看到她兴奋到快要爆裂出来的快乐。结婚前的准备是繁琐而细致的,快结婚的女人更像是疯了一样有买不完的东西。和怡可逛完最后一家商场我几乎累得虚脱,“进去喝一杯吧?”路过一家酒吧时我忍不住提议。
“好吧就喝一杯。”她也很兴奋。
我们要了一些啤酒,选了个靠窗的位置。
他一进来我就看见了,他不是一个人来的,旁边还有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。他们看上去很亲密,他时常会搂着他的脖子说话。
我连喝了两瓶,感觉肚子胀胀的,我酒量不错,这点酒应该不算什么,可我就是有点晕,还突然地很烦躁,扯下领带不小心扔到对面一桌人的酒杯上。我听到一个人在吵吵:“哎,这是谁的呀,找抽啊!”我跳起来径直过去,端起酒哗地一下泼在他还愣着的脸上,看着他狼狈的样子,我忍不住大笑起来。对方立刻一拳打过来,不知谁拉了我一下,我躲开了那一拳,不等他缩回去我回手一拳打在他鼻梁上,硬硬的感觉硌得我手疼。然而他们人多,我又不会打架,没几下我就满脸是血地趴下了。怡可在后面疯了一样地哭喊:“不要打了,不要打了。”
有人把我拉起来,我听到一个声音喊:“没完了是不?我看谁再动手,我的拳头可不饶人!”没有人说话,暂时的寂静,我被架着去了洗手间。
我洗了一把脸,眼睛有点睁不开,嘴角也火辣辣地疼,他站在我身后满是坏笑。我转过身,被他突然一把抱住,唇重重地压了上来,我本能地躲闪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他黑白分明的眼里的炙热。
“和我走吧?”他问,眼底是明明亮亮的期待。
“那个小伙子呢,你怎么对他?”
“什么啊,他是我亲外甥,才刚来上大学!”他笑,突然间像明白了什么。“你不应该打架的,去我那里,我给你治伤。”
再见,我的爱
又去了他的房子,刚进门我们就不顾一切地抱在了一起。我们像两条饥渴的鱼奋不顾身地纠缠到一起,那一刻,我的心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幸福。
在海南的三个月里,我几乎什么都不想,心甘情愿让脑子一片空白,我知道这样的日子转眼即逝。打电话回去,家里的答录机“吱吱”地倒了半天带子。大部分是怡可的,她已经做好了结婚的准备。还有妈的,妈说:“慎言,还有三天,你如果不回来,婚礼那天就是你妈的忌日!”
我开始收拾行李,亚伯独自一人在抽烟。
“谢谢你!”他说。
“什么?”
“谢谢你让我有了完满的生命。”
“我要走了,”我说,“我们永远不会有出路。”
“没有关系,记得博格达山上的雪莲花吗?永远寂寞却一样开放。”
七月,我的婚礼如期举行,婚礼很热闹,怡可打扮得漂亮极了,我牵着她的手在来来往往的宾客中左右逢迎。我的心很平静,因为我知道该过去的终究会过去,生活有既定的轨道,即使你不愿意也只能遵循。
偶尔回头,一个依稀有点印象的面孔左右张望着向我走来,没来由的心慌,我甩开怡可,径直向他迎去。
“亚伯让我转交给你的。”他递过来一个盒子。
我接过,慢慢地一层层打开,是一朵雪莲花。
“这是博格达峰顶的雪莲花,亚伯摘下来祝你们永远幸福。”他说,声音在颤抖。
“亚伯呢?告诉我亚伯在哪里?”博格达峰顶常年冰雪堆积,不是专业队伍根本不可能上去。
“按照他的遗愿,亚伯被埋在了雪山脚下……”
我已经听不见什么,眼里全是泪,一滴滴地落在花瓣上。
好久,我擦去泪转过身,怡可正满眼紧张地看着我,我莫名其妙地心疼。她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,我像是一具已经被抽去筋骨的躯体软弱地紧靠住她,第一次发现她弱小的躯体里却蕴藏着那么坚强的力量,坚强到明知我根本给不了她所需要的爱,却依然像望夫崖上的石头一样期待着我的回归。我情不自禁地把她紧紧搂进怀里,贴着她的耳根说:“一切都会过去的,真的,一切都会过去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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