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转自:重庆晨报
□秋凡
母亲从上海回来的第二天,恰逢是她的生日,我去金店给她买了一个金戒指,兑现了十年前的承诺。母亲五十岁的时候,我给了她买了一条金项链,并打趣说,下个整岁生日我再买个戒指送她。
母亲戴上戒指,乐得像个小孩,盯着金戒指说:“同事老李常在我面前炫耀,说女儿给她买了耳环、项链,这下我也可以炫给她看了。”我听了,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楚。在我眼里,贫困农民家庭出身的父亲,是个十分节俭的直男,不懂如何心疼身边人。这一生,他没为母亲买过一件饰物,更不会提供什么所谓的情绪价值。当我也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后,更能理解母亲这些年的不容易。我不认可父亲极度“抠门”的生活习性,但也无法改变老人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,只能加倍地对母亲好,以弥补这个家对她的太多亏欠。
我看着母亲粗糙的手,心疼地说:“不要那么辛苦了,我和弟弟已经不需要你们操心了。”
母亲一边整理着她从上海带回来的大包东西,一边笑着回答:“知道了,我心里有数。”然后,她从编织袋里掏出一双黑色的皮鞋说:“一会儿你带我去修鞋摊上补一下这双鞋。”
我接过皮鞋一看,鞋面上漆皮掉了一大块,鞋底磨损严重,根本没有修补的必要,便说:“补不了,我给你买双新鞋算了。”母亲不肯,执意要我带她去菜市场找修鞋摊。
下了楼走到小区院里,路过垃圾站,我趁母亲不注意,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破鞋,正准备丢掉时,她又夺了过去。就这样,两母女站在两个垃圾桶旁,为一双破鞋抢来抢去。旁边陆续有人经过。年轻人不发一言,只管捂嘴笑。老年人笑着劝导母亲:“旧的不去新的不来,女儿给你买新鞋子还不好。”
母亲较真的劲儿丝毫不松懈,抬头冲她们笑道:“她刚刚给我买了一个金戒指,花了几大千,我怎好意思还要她出钱,她在家带两个孩子上学,很多地方都需要用钱,各家有各家的难处。”
见拗不过母亲,我只得罢手。
到了修鞋摊,师傅瞄了鞋子一眼,说:“这个没法修!”
我窃喜道:“这下死心了吧,我们买新鞋去。”
母亲不服气地说:“那我带回上海找人修。”
我没好气地说:“一双破鞋,千里迢迢的,你带来带去,也不嫌烦。难怪父亲从来不给你买新衣服,反正你也不需要。”随后拉着母亲,不由分说地进了一家鞋店。她见我有些不悦,就不再拒绝买鞋这事。
趁母亲试鞋子的空隙,我偷偷将那双破旧的皮鞋扔到了远处的垃圾堆里。
买好鞋子,走出店,母亲不停地问我:“你把那双旧鞋扔哪里去了?”
我顾左右而言他:“你要对自己好一点,不要像父亲那样抠抠搜搜地过一辈子,攒那么多钱,舍不得、舍不得穿,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何意义?”
母亲说:“你不懂,一分钱难倒英雄汉,我们都是吃过苦的人,哪舍得像你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。”
我为终于扔掉了破鞋而暗自得意,便不再与母亲继续“打嘴仗”,任她自顾自地絮叨。
过了两天,母亲办完她的私事,又要回上海打工去了。我开车送她去车站,上车前,我帮忙提行李箱的时候,不经意间瞥见一个小袋子,里面装的正是被我丢掉的那双破鞋。
见露了馅,母亲像做错事的小孩,轻声说:“修修还可以穿。”
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,我的眼睛湿润了,苦涩的眼泪流进了心里——那么苦,那么苦。这泪水,不知是为母亲,还是为父亲而流。那丢不掉的破鞋,就像他们终生也无法丢掉的节俭习惯,没有在苦海里泅游的人,如何能体会出个中滋味?
(作者系重庆市文艺评论协会会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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